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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世子最信任的贴身暗卫,世子醉酒,却对我吐露心声(完)
2025-08-07
我是世子最信任的贴身暗卫。
世子醉酒,对我吐露心声:“听晚,你从小就陪伴在我身侧,你与旁人不同。”
可次日,当我与相府嫡女同时身处险境。
世子犹豫片刻,选择先救相府嫡女,将重伤的我丢下:
“待着别动,我会折返救你。”
可……
我的伤口上有毒。
关键之际,我被世子的死对头捡走。
一夜荒诞,沈慕尘漫不经心的揽着衣襟,轻挑剑眉,哑声笑道:
“早啊,听晚姑娘。你从前伤我数次,捅我数剑。昨晚,我不计前嫌、奋不顾身、义无反顾,救你于水火之中,你感动么?”
1
相府嫡女被山贼掳走。
我奉世子爷的命令,前去营救。
人是救到了,我却受了伤。
而且,身子骨愈发滚烫起来。
是伤口有毒!
轰隆隆——
天际铅云遮日,闷雷滚滚。雷雨将至。
苏皎皎气喘不匀,嫌我跑得太慢。我倒是没发现,她这个深闺贵女,逃命时跑得可真快。
苏皎皎催促:“你快些!连累了本小姐,你担待的起么?!”
好吧,倒成了我连累她了。
若非我昨晚潜伏入山寨,又以一抵百,厮杀到了天明,她此刻已经被糟蹋个彻底。
身后,山贼还在追踪。
时不时就有箭矢射过来。
雨水倾注而下,关键时候,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不远处传来。
看见赵谦的瞬间,我发自内心的欢喜:“世子!”
昨日,世子醉酒,竟对我吐露心声:“听晚,你从小就该跟在我身边,你与旁人不同。”
他话未说完,相爷就找上门求救。
赵谦这才将我派了出来。
我是他身边的得力暗卫,武功高强,最擅长轻功和潜伏。
苏皎皎像看见了救星:“赵世子,救我呀!”
我和苏皎皎双双看向赵谦。
但赵谦的马,只能带一人离开。
我本能的伸出手,然而,下一刻,失望像倾盆而下的雨,淋了我满头,让人透心凉。
赵谦只稍作犹豫,他先救了苏皎皎,握住她的手,将她拉上了马背。
我的手僵在半空。
赵谦掉转马头离开之时,回头看了我一眼:“我一会就折返救你。”
雨幕模糊了我的视线。
赵谦的马飞奔离开,苏皎皎抱紧了他的后腰。
我身子发软,视线开始涣散,浑身滚烫。雨水也无法平息体内的那股燥热。
我想喊出声,到嘴的话却又说不出来。
我缓缓躬下身子,单膝跪地,手中的剑抵在了地面,才能勉强不倒下去。
另一只手无意识的扯开领口。
那股陌生的可怕本能涌了上来。
这时,视线中出现一双黑靴,我缓缓抬眸,对上了一张风流痞气的脸,对方唇角噙笑,手中握着的油纸伞偏向了我,挡住了头顶的雨。
“呦,我还当这是谁人。不正是安国公府的听晚姑娘么?”
我:“……”
失去意识之前,我好像听见男子在我耳畔轻笑:“没想到,你也有今日。”
再次苏醒,记忆迅速回拢,外面已是艳阳天。
一夜荒诞,沈慕尘漫不经心的揽着衣襟,轻挑剑眉,哑声笑道:
“早啊,听晚姑娘。你从前伤我数次,捅我数剑,踹我数脚。昨晚,我不计前嫌、奋不顾身、义无反顾,救你于水火之中,你感动么?”
来不及思量太多,我掀开被褥盖住了沈慕尘的头,这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上了衣服。
我是个暗卫,也是个杀手。
就连生死都置之度外,遇到这种事,自是不会寻死觅活。
沈慕尘的脸再一次露出来时,我郑重道:“昨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,沈大人,你没意见吧?”
2
沈慕尘衣襟半敞,露出结实修韧的胸膛。
他突出的喉结上,还有几朵暧昧不清的红梅。
很难想象,这是我干的。
此刻,我的脑子里一片乱麻。
我跟着赵谦一块长大,少女怀春的对象,便是他。
前日,他还对我表露了心声。
可……
昨日之事,又让我彻底失望。
加之,我与沈慕尘已经这般了,我自是不可能再奢望什么。
内心的情绪十分复杂。
谈不上感伤,但也没有欢愉,心脏像被人划了几道口子,又撒了一层细盐。
有点难受,但不致命。
换言之,我这样的人,就是打不死的蟑螂。
活不好,但也没那么容易死。
昨日之事,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?在赵谦眼中,我并没有与旁人不同。哪怕,相府嫡女尚未与他定亲,他也将苏皎皎看得比我重。
自然,我一个暗卫,没资格矫揉造作。
人,要有自知之明。
收敛心神,我与沈慕尘四目相对。
我略显心虚:“沈大人,沈指挥使,你如果要补偿的话,我可以分期给你银子。”
毕竟,我的月银并不宽裕。
沈慕尘呵笑一声,舌尖顶了顶口腔:“听晚姑娘,忘了告诉你,你所中之毒有一个极好听的名字,叫半月癫。也就是说,你每隔半个月就要找人解毒一次。一年之后才能完全解毒。”
我哑然了。
半月癫,我倒是略有耳闻。
花楼里的老鸨,为了对付不服管教的女子,会使用这种下三滥的东西。
沈慕尘侧躺着,单手撑着脑袋,问:“听晚姑娘,你还想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么?”
我抿唇不语。
活着和清白之间,我当然选择前者。
可,这人可是沈慕尘啊!是我能染指的人么?
此人名声十分不好,他本是沈家庶子,几年前欺师灭祖,大义灭亲,以一己之力让沈家全族背上了通敌卖国的罪名。
整个沈家,死的死,流放的流放,仅余他一人了。
如今,他官拜玄镜司指挥使,杀伐果决,雷霆手腕,乃帝王爪牙。
还得了一个“沈美人”的外号。
原因无它,只因他过分俊美。
此刻,男人眼梢自带风流,墨发披在身后,完美到毫无瑕疵的脸上始终挂着似笑非笑。
他还故意露出了一边肩膀。
上面遍布红痕。
我:“……”
我竟这般凶残?
3
我与沈慕尘正大眼瞪小眼,客栈外面传来动静。
我听见了赵谦的声音。
“我给继续找!活要见人……”
听起来,他很焦灼。
换做以前,得知他如此着急的寻找我的下落,我大概会感动。
然而,人在经历过被二选一,且被舍下之后,会自动将自己归为“不被选择”的那一个。
无论赵谦做什么,都无法弥补昨日那一幕。
再则,他所谓的表明心意,也是模棱两可,并未言明心悦于我。
他是主,我是仆。
我到底有多痴心妄想,才会幻想我与他能有一个善终。
沈慕尘伸出手,握住我的手腕,稍用力将我拉上了榻,又将我困在他怀里,用被褥将我盖上:
“嘘,别说话,也别乱动。除非,你想让你主子知道,你和他的死对头好上了。”
我:“……”
我几时与他好上了?!
充其量,只能是“好过一夜”!
有人敲响房门,沈慕尘扬声:“谁人?好大的胆子!敢扰本官清梦?”
门外,赵谦敲门的动作一滞,下一刻,直接推开房门。
我被沈慕尘抱得死紧,脸贴在了他的肌肤上。
我可以听见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。
沈慕尘轻笑,挑衅意味十足:“赵世子,你这是作甚?本官与美人共度良宵,这一大早上,还没睡好,你莫要扰了本官的美人。”
赵谦没说话。
但我感觉,他在环视四周。
沈慕尘继续挑衅,他这人浑身是刺,就是个混不吝的家伙。
“赵世子,你眼底一片暗青,是昨晚没睡好么?你在找谁?我这里总不能有你要找的人吧?你难道还想搜我的床?”
“我就算金屋藏娇,也与你毫无干系。”
赵谦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。
我松了口气,但又莫名失落。
我的剑就在榻上,只要赵谦稍作留意,不难找到我。
但他没有。
门外恢复安静,我推开沈慕尘,从他怀里挣脱出来。
沈慕尘伸了个懒腰,神色慵懒极了:“听晚姑娘好狠的心,利用完了我,就一脚踹开?”
我没搭理,稍作收拾就要离开。
沈慕尘在我身后道:“记住,半月癫,每隔半月需要解一次毒。”
4
我回了安国公府,先回房沐浴,又去外面的铺子抓了一副避子汤的药材。
回府时,刚好在巷子里碰见了骑马归来的赵谦。
他一身玄衣,身上隐有汗味,竟还是昨日的衣裳。
赵谦先是蹙眉,隐有急切,看见我手中的药包时,他眸色一紧:
“你受伤了?昨日不是让你莫要离开么?你可知,我寻了你多久?!”
赵谦的语气极冷,还带着几分愠怒。
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?可能是昨夜一宿太过疲乏,我态度甚是冷漠:“山贼在身后穷追不舍,我若不先行离开,难道等着被杀?世子爷管好苏大小姐即可,不必管我。”
我捏紧了药包。
并不想让赵谦知道,这究竟是什么药。
好在,赵谦的注意力转移,从愠怒转为轻笑:“你吃醋了?听晚,你可是我身边最出色的影卫。”
是啊,我只是个影卫。
我更加清醒起来。
赵谦这样的身份,他要娶的妻子,必定出自高门。
我即便暗暗倾慕过他,又或者,他也对我上了心,但我始终是微不足道的玩意儿。
是他可以随时弃之的一颗棋子。
我敛眸,正色道:“世子爷,若无旁的事,属下先回府了,昨夜雷雨,染了风寒,今日怕是不能侍奉在世子爷身侧。”
赵谦的手探了过来,他骑在马背上,居高临下,身子很自然的倾向我。
这个动作,让我想到十五岁那年,我陪同他前往西南办差,途中遭遇暗杀,当刺客持剑攻击我时,他本能的将我护在怀中。
很熟悉的体魄和气息,仿佛他将我整个人笼罩。
那日,我的心脏持续一整日狂跳不休。
暗卫,随时为了主子付出性命。
但,主子很少为了暗卫豁出去。
那次之后,让我产生了不切实际的错觉,以为我在赵谦心里,到底是不一样的。
可……
终究是我多想了。
此刻,赵谦的手探在我额头上,我一个侧身避让开了。
赵谦蹙眉,盯着我看了几眼,抿唇不语。
片刻,他方才道:“苏大小姐向我借你用两日,日落之前,你便去相府见她。”
借我用两日……
看来,世子爷还真把我当个玩意儿了。
我不动声色敛了呼吸,不让自己露出任何马脚。
仅此一夜之间,我对世子的心思,判若两人。
“是,世子爷。”
赵谦本该入府,却还是盯着我,没来由的问了一句:“昨晚去哪儿了?”
我暗自叹气。
自是哪儿也没去。
而是意外中,睡了他的死对头。
沈慕尘是帝王爪牙,赵谦是太子派系,他二人素来不和。
我自是不能告诉赵谦实情,否则……他定会怀疑我,甚至杀了我。
赵谦催促:“说!”
我忍着腰肢酸胀,面无表情,道:“就在附近农家躲雨。”
赵谦:“哪处的农家?”
他起疑了。
我一愣,佯装镇定:“属下不敢惊扰了旁人,就藏在了城郊农户家的柴房里。”
赵谦似还有疑惑,目光终于落在了我手中的药包上,道:“让下人给你煎药,这些事不必你自己亲力亲为。”
府上不乏懂医术之人,让旁人插手,多少有些冒险。我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。
遂,敷衍道:“那属下先进府了。”
5
服用了避子汤,我将药材渣倒入池塘。
这些年当暗卫养成的习惯,让我随时警惕一切危险。
前往相府时,已是日落黄昏。
我大概猜出,苏皎皎为何要见我。
但我眼下还是赵谦身边的人,她大抵也不敢直接灭口。
因为,那日我前去营救她时,她正被山贼头子抱在怀中亲。
而苏皎皎本人并未表现出反抗。
她为了活下去,还在迎合。
贞洁虽在,但到底是不体面了。
见到苏皎皎,她挥退下人,拉住了我的手,细嫩的玉手在我粗糙的掌心摩挲。
“听晚姑娘,你长得倒也俊俏,武功也高,难怪赵世子会那么看重你。”
“不瞒你说,我向赵世子讨要了你,却被他拒绝了。他说,顶多借用我一两日。”
“可……下人终归是下人,等到我嫁入安国公府,我就是你的女主子了。奴才就该对主子言听计从,对吧?”
她在敲打我。
我内心轻叹。
女子的贞洁难道一定在罗裙之下么?
她为了自保,才顺应了山匪头子。换做是我,我大抵会做同样的选择。
性命和贞洁,自是前者重要。
可我也明白,苏皎皎是内宅贵女,与我这样打打杀杀的女子不同。
我抽回手,直言:“苏大小姐放心,我在世子爷面前,只字不提。我自己也是个女子。”
苏皎皎却话锋一转:“可我不信你。但又不能杀了你。所以……我也得知道你的秘密。”
我开始警惕:“什么意思?”
苏皎皎重新拉回我的手:“我给你物色了两个美貌的小倌,你也失去贞洁,我帮你保密,可好?互相知晓彼此的秘密,就可以信任彼此了。”
她是疯了吧?
下一刻,我就开始屏息。
屋内的鹅梨帐中香有问题。
我一掌劈晕了苏皎皎,以防她叫人将我困住。这便翻窗离开了相府。
熟悉又陌生的燥热,让我很快意识到了什么。
没有解药的话,我亦不知能不能自己扛过去。
我万没想到,关键时候会碰见巡逻的沈慕尘。
他亲掌禁军,今晚是宵禁的日子,再有一个时辰,就要全城禁闭了。
沈慕尘一双眸子,深邃如鹰隼,也一眼就看见了我。
他踢了马腹上前,见我面色潮红,眼神缱绻,此人一眼辨真相,哂笑道:“听晚姑娘,你怎么又……你最近出门不看黄历么?”
说着,他弯身将我捞上马背。
我并未反抗。
一次和无数次,也没什么区别。
招惹太多男子,不如只招惹一个。
沈慕尘将我带去了他的宅子,这地方我熟悉的很,之前为了打探情报,我已数次潜入。
事后,我下榻,背对着沈慕尘:“沈大人,多谢。”
沈慕尘打趣:“就没别的对我说?”
我顿了顿:“辛苦了。”
沈慕尘呵笑,随手抛了一瓶金疮药过来,我伸手接住。
不久之前,他盯着我身上的伤口看了半天。
我刚要走,沈慕尘慵懒道:“下次可以再来找我。别让你家主子知道。他那人太过小心眼。”
6
回到安国公府,小厮一看见我,就让我去前厅。
“姑娘,苏大小姐来了,世子爷让你一回来就过去一趟。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?”
我一个眼神扫过去:“说。”
小厮挠挠头:“姑娘,咱们世子迟早要娶妻,安国公府和相府会联姻,你莫要执拗,免得惹了主子不高兴。”
我苦笑。
就连下人都看得出来,我与赵谦关系不一般么?
是我从前表露的太明显了?
还是赵谦一直在给我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?
比方说,我若受伤过重,赵谦会亲自抱着我进府门。
我不知自己哪日生辰,赵谦每一年的生辰,会给我也备一份礼。
我是他的贴身暗卫,深更半夜也偶会往他院里跑。
他也默许了我时刻出入他的屋子。
前年,他更是将老夫人留下的玉佩赠给了我。
一桩桩细节,都给我造成了错觉。
到了前厅,苏皎皎身上裹着披风,正抽泣着,倒打一耙:“听晚姑娘,你怎的才回来?你不愿侍奉我,直言便是,何必负气而去?害我平白担心了半天。”
言罢,苏皎皎含情脉脉看着赵谦:“赵世子,都怨我,不该使唤听晚姑娘,她到底是你身边的人。”
赵谦用温柔的眼神安抚苏皎皎。
他看向我时,眼神乍冷,隐有怒意:“听晚,你如今实在任性,还不快向苏大小姐致歉!”
我淡漠的看着这一幕。
本想解释,但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。
我能解释什么呢?
真相不重要。
身份地位决定一切。
赵谦需要相府的势力,两家要联姻,任何真相都无法改变什么,也与我无关。
我颔首:“苏大小姐,我错了。”
开腔时,我嗓音明显沙哑。
我看见苏皎皎脸上浮现窃喜和得意。
赵谦道:“苏大小姐,她既已致歉,此事便算了。时辰已不早,我送你回去。”
这个时辰了,苏皎皎还往安国公府跑,她是铁了心思嫁给赵谦,就连名声都不要了。
苏皎皎戴上斗篷,遮住了脸,与赵谦肩并肩离开。
赵谦的身体越过我时,冷声斥责:“自己回去反思!”
我面无表情:“是,世子爷。”
苏皎皎斜睨我,眼神挑衅。
7
回到房中,我再次沐浴。
身上除了长剑划破的伤口之外,到处遍布红痕。
沈慕尘给的金疮药很管用,涂在伤口上,很快消肿。
赵谦过来时,直接推开房门。
我眼疾手快,揽好衣襟,披上外裳。
空气里有酥油饼的味道,是赵谦带来了一包夜宵。
打一巴掌,再送一颗枣,是他惯用的手笔。
赵谦神色恢复温柔,他的手搭在我肩头,但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,似僭越了,却又没有实质性的行动。
他总是如此这般,反复挑起我的心态。
“听晚,你今晚不该对苏大小姐无礼,不过这件事算是过去了,今后莫要任性。”
他交代一句,又提及他的梦想。
安国公府是三代而终的爵位,他已是最后一任,他若不起势,他的孩子就无爵可袭。
赵谦从小就甚是勤勉,满腔抱负。
他身边除了我之外,再无其他女子,就连一个婢女都无。
这也是导致我对他产生爱意错觉的缘故之一。
我站起身,不动声色避开了他的碰触,道:“世子,属下明白。”
赵谦轻蹙眉,盯着我看了半晌:“听晚,你还在吃醋?我早就告诉过你,我这样的人,不可能像寻常男子一样,沉迷男女之情。就算我将来娶妻,也是权宜之计。但你始终与旁人不同。”
所以呢?
我到底哪里不同了?
该舍弃的时候,还是照样舍弃。
我并不争辩,敛眸道:“世子爷,属下知道了。您还有什么吩咐?”
赵谦往前迈了一步,站在我面前,我闻到了他身上的脂粉气味,应是苏皎皎留下来的。
赵谦道:“前户部尚书手中,有一册事关东宫的账本,而那册账本已经落入沈慕尘手里。你对沈府熟悉,三日之内定找到那本册子,否则,太子会遇到麻烦。”
赵谦站在太子一党。
太子成事了,他才有从龙之功。
只是……
怎么又是沈慕尘?!
几年前,我就在沈府潜伏了一阵子。当时,我伪装成了婢女,在沈慕尘身边当了半年的下人。
赵谦身边,的确无人比我还熟悉沈府。
我面无表情的应下:“属下遵命。”
赵谦离开时,他又伸手握住了我的肩。
我身子一侧,再度避让开。
赵谦一愣:“听晚,你又任性?你迟早会明白我的心思。”
8
次日,我昏睡了一整天。
夜幕之后,我穿上夜行衣,潜入了沈府。
沈慕尘不在府上,他那样的人神出鬼没,我并不能保证,他会一直不出现。
如今的沈府,仅他一人,整个府邸阴冷孤寂,偶有逐魂鸟的啼鸣。
沈慕尘出身卑微,幼时与野狗争食。沈家无人拿他当做人看。谁又能想到,便是他这样的卑微庶子,会扶摇直上,成了帝王宠臣。
我刚要潜入书房,忽然,一道声音传来:
“小东西,吾与赵谦,孰美?”
这语气,像极了沈慕尘。
我寻着声音来源,抬头一看,瞧见了一只鹦鹉。
这鹦鹉也垂头看我,嘀嘀咕咕:“听晚姑娘,我的。”
我老脸一红。
鹦鹉学人说话,沈府就像一座阎罗殿,除了沈慕尘本人之外,还有谁敢对着鹦鹉胡扯?
我收敛心神,刚要转身进书房,就听见鹦鹉又说:
“听晚姑娘腰细腿长,甚美。”
我握了握拳头。
罢了。
我与一只鸟计较什么。
至于我与沈慕尘的关系,我全当是给自己找了个“解药”。
真要论起身段,倒是他沈慕尘更胜一筹。
宽肩、蜂腰、螳螂腿……
等等!
我到底在想什么?
闭了闭眼,我强行将旖旎画面挥之脑后。
潜入书房,我四处翻找账本。
可沈慕尘的桌案上,除了话本之外,便是一些闲书。
嗯……
《俏杀手和她的死对头》?
这是什么劳什子话本?
不过,转念一想,沈慕尘那样的人,不可能把重要的东西放在明面上。
他既然有太子的把柄,为何没有先一步交给皇上?
朝中局势还真是云谲波诡。
刚摸到密室的门,身后一阵掌风袭来。
我立刻接招。
来人是沈慕尘,我与他打了起来。
这厮手臂实在太长,轻易掀开我脸上的面巾。他的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,他一眼认出我:
“又是你?听晚姑娘,你频繁出现在我面前,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?”
“不是我自夸,我的容貌并不输赵谦。”
“要不,你弃了他,投奔我,如何?”
“我管饭,还管睡。”
我:“……”
好一个登徒子!
他便是这样的玄镜司指挥使沈大人?!
9
我与沈慕尘打入了密室。
与他交手之余,我四处查看,以至于分了心,让沈慕尘钻了空子。
他将我抵在墙壁上,从背后压着我,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册账本。
温热的呼吸吹在耳畔:“听晚姑娘,你是在找这个吧?”
我伸手去抢。
沈慕尘高高抬起胳膊:“听晚姑娘,一日夫妻百日恩,你我好歹做了两次夫妻了,你为了赵谦,当真什么都能做?”
我闭了闭眼,刚才扯痛了身上的伤口,我稍作歇息。
奇怪的是,我竟然不担心沈慕尘会趁机会杀了我。
若能逃离赵谦,我早就走了。
我跟着他一块长大,与他一起出生入死,知道他太多秘密。
他不会让我活着离开的。
何况……
我还想寻找家人。自是不会从此销声匿迹,远离京都。
沈慕尘附耳,故意哈气:“听说,赵谦就要与苏大小姐联姻了,你这样的大美人,苏大小姐怕是容不下。你尽快想清楚,投奔我,可好?”
“赵谦能给你的东西,我也照样拿得出来。”
我没有言语。
赵谦若是一头猛虎,那么,沈慕尘就是心机深沉的狼。
谁又是个好东西?!
我自是谁也不信任了。
我知晓赵谦太多秘密,同样也知晓太子的事,沈慕尘极有可能在策反我。
我得尽快脱身。
趁着沈慕尘不注意,我腾出的手直接伸向身后,揪住了他小腹的伤口,狠狠一用力。
我昨天才见过他的身体,自是知道他身上有伤。
男人一声闷哼,松开了我稍许。
我趁机会,抢夺了他手中的账本,同时踹了他一脚。
都这个时候了,沈慕尘单手撑着墙壁,还保持着得体姿态,气笑了:“呵呵,果然是最毒妇人心。”
我顾不得太多,带着账本,火速遁之。
我倒是很会替自己开脱。
那两次,沈慕尘对我下手太狠,我全当是报复回去。
回到安国公府,我去上交账本时,将赵谦的玉佩也还给了他。
“世子,属下之前也给了您一块玉佩,那是我身上唯一的信物,还望世子归还。”
赵谦伸手,想拿账本,但我后退了一步,避开了他的手。
赵谦蹙眉:“听晚,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我道:“一手交玉佩,一手交账本。”
这下,赵谦气笑了:“听晚,你在威胁我?”
不然呢?
拿捏旁人把柄,才能实行操控。
我会的一切阴谋和阳谋,皆是他所教。
他一直用“寻找家人”以及“暧昧不清”的手段,让我苦苦追随他。
旁的事,我倒是可以无所谓,但家人留给我的唯一信物,我一定要拿回来。
10
见我态度强硬,赵谦脸上笑意骤然消失。
“听晚,别闹,是我之前太过纵容了你,竟让你生了这般心性。把账本拿来!”
我随手抓起桌案上的烛台,将账本靠近了火烛,再一次要挟:“世子爷,将我的玉佩还我。”
他的玉佩,我是一点不想要了,就随手扔在了桌案上。
赵谦的脸色冷若寒冰。
他目光如炬,神情明显紧张。
账本对他而言,太过重要。
而他留着我的玉佩,也没多少意义。
我在赌,他始终将前程看得最重要。
果然,赵谦伸手探入他自己的衣襟里,将那块玉佩扯了下来。
他竟一直佩戴在身上。
这倒是我没有料到的。
我接过麒麟玉佩,顺手将账本交给他。
“世子若无旁的事,属下告退。”
赵谦忙着看账本,即便他想留我,也无暇分心。
在他愤怒的凝视下,我转身离开。
真奇怪,从前每日都想见到他,眼下,共处一室都显得为难。
几日后,我陪同赵谦参加京中雅集。
我素来男子穿扮,高束马尾,这些年,几乎与他形影不离。他也喜欢让我跟随左右。
苏皎皎也来了。
趁着赵谦与旁人谈话,苏皎皎靠近了我,她今日打扮精致华贵,往那儿一站,就是世家高门女子的做派。
我则一身劲装,没甚出彩之处。
我实在不懂,苏皎皎为何总将我视作假想敌。
我这样身份的人,不可能与她争抢。
她浅笑:“你为何不告知赵世子,我在山贼窝所发生的事?”
她是指,与匪头子搂搂抱抱?
无非是保命之举,我为何要揪着不放?
我直言:“苏大小姐,我的确打心底鄙夷你的为人,但我也是一个女子。我并不觉得,拿一个女子的清白做把柄,是一桩多么光彩的事。”
苏皎皎脸色微变,眸中涌上惭愧,但她下一刻又露出倨傲神情,像是高高在上,不可侵犯的神女。
“听晚姑娘,不要以为赵世子会将你看得太重,你不过就是个奴才。”
我面无表情敷衍:“苏大小姐说得是。对了,你身份矜贵,也不该总与我纠缠不休。”
我实在嫌烦。
苏皎皎揪紧了手中的帕子,愤愤道:“赵世子已经答应了我,等我过门,他就将你许配出去。”
我心头咯噔了一下。
我的奴契还在赵谦手里。
他若真将我许配给旁人,我当真无计可施。
苏皎皎离开,我也回到赵谦身边。
众世家子弟在谈笑风生。
让我诧异的是,沈慕尘也来了,他笑起来唇角斜斜扬起,还当众冲我挑眉。
不知谁人刚好目睹这一幕,故意起哄道:“赵世子,你这随从长得眉清目秀,还是个练家子,身量匀称,与旁的女子不同。你几时玩腻了,让咱们也尝尝鲜。”
纨绔子弟吹起了口哨。
我站在原地,握紧了手中的剑。
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,竟瞥见沈慕尘脸上隐有杀意。
我在静等赵谦的反应。
他对我始终没有得手,所以,也谈不上将我当做玩物。
但,以他的理性,若真有权贵索要我,他极有可能将我送出去。
这时,赵谦朗笑一声:“周公子说笑了,我这随从性子顽劣,比不得周家府邸的美姬。”
一言至此,赵谦回头看向我,低斥:“你杵在这里作甚?退下,我这里无需你侍奉。”
我垂眸,不去看这些烂得彻底的世家子弟:“是,世子爷。”
11
刚迈过一条甬道,身后一道疾风袭来。
我刚要反击,一只大掌捂住了我的嘴,另一只手禁锢住了我,将我拉到一侧隐蔽之处。
男人贴紧我的耳蜗,道:“是我,别喊!”
是沈慕尘。
我侧过脸,瞪他一眼。
他方才在宴席处,脸上还有隐有杀意,此刻,倒是又风流无度了。
不愧是“沈美人”,如此近距离看着他,而且还是大白天,我也觉得这厮甚美。
而且并非是阴柔的美。
美人在骨不在皮,他却是皮相、骨相皆上乘。
我莫名口渴,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他的唇上。
我略有些漫不经心,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:“你……作甚?”
沈慕尘轻笑:“半月癫今晚就会发作,我自是来救你的。像我这样的大善人可不多了。”
我的确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,今日甚是烦躁。
方才在雅集上,被世家子弟调侃,我险些拔剑刺过去。
此刻,那股微妙的感觉冒了上来,我自是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。
谁知,沈慕尘忽然话锋一变:“你若不情愿,那便算了。我这人从不会强迫女子。唉,你那主子恨不能将你送出去。不像我,上杆子送到你面前来。”
我揪住他的衣襟,把他拽入一间厢房:“闭嘴!”
不知过了多久,我从极致的浪潮中清醒过来。
那股奇异的燥热消失殆尽。
但屋内石楠花的气息,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方才的战况。
我背对着沈慕尘穿衣,他双臂抱胸,倚靠着床沿,俊脸泛红,吊儿郎当的叹气:
“听晚姑娘,你用完就走?你如此做派,与那些提上裤子不认账的浪荡子,有何区别?”
我噎住。
竟无话可说。
思来想去,我转过身问他:“你想怎样?”
没有找到半月癫的解药之前,我的确需要他。
沈慕尘言简意赅:“抛弃赵谦,来我身边。”
我回怼他:“沈大人不过是想从我这里打探情报。”
我怎知,待我没有利用价值后,他会不会除掉我?
像我这样的人,从前信任过赵谦,但事实证明,谁都不值得信任。
沈慕尘舔了舔唇角,他的唇瓣上有破皮,是我咬的。此刻的画面,多少有些旖旎。
“我乃玄镜司指挥使,这天底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。你留在赵谦身边,是为了寻人对么?可……为何不找我?”
我一愣。
这倒也是啊。
我道:“那你能否帮我找到十几年前失散的家人?”
沈慕尘必定调查过一些事,不然,他怎知我想找人?
所以,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。
沈慕尘轻笑:“听晚姑娘,你可真不把我当外人,又想使唤我?倒是使唤的愈发顺手了。”
我难免尴尬,道:“我会给你酬劳。”
沈慕尘蹙眉:“你觉得我缺银子?我不喜欢赵谦,但又不能直接杀了他,我思来想去,不如气死他。你跟了我之后,他的脸定会气绿,单是想想就觉得爽快。”
我缄默片刻:“沈大人给我几日时间考虑。”
沈慕尘愉悦的笑了:“好,你尽快考虑好,我的耐心很有限。”
12
再次见到赵谦,他狐疑的盯着我看了半晌。
我的脸上应该没留下什么痕迹吧……
沈慕尘那厮,像是属狗的。
雅集已经结束,我与沈慕尘在厢房耗了太长时间。
赵谦最终没说什么,带着我离开。
岂料,刚行至府门外,就有一辆失控的马车朝着这边急驶而来。
苏皎皎就站在前方一丈开外的地方,她尖叫出声。
赵谦眼疾手快,朝疯马狂奔过去,一掌击在了马头上,导致疯马换了方向,朝着我这边奔来。
好在,我会武功,及时避让开了,但胳膊还是被重重撞击了一下。
我连连后退,沈慕尘的一只手拖住了我的后腰,让我勉强站稳。
他以仅我二人可以听见的声音,有些愤恨道:“听晚姑娘,赵谦此人,不值得你效忠。”
苏皎皎得救了,却还呆在原地。
赵谦看了她一眼,这便朝着我大步走来,他见沈慕尘与我挨近,眼睛里仿佛淬了毒。
“听晚,方才事态紧急,你没伤着吧?”
我被赵谦拉到一旁。
沈慕尘不怕事大,冷笑:“是啊,方才实在紧急,所以,赵世子先顾及了苏大小姐,忽略了我们听晚姑娘。”
赵谦脸色难看:“你……沈大人,这是我的家务事,你莫要多管。”
我被赵谦带走。
左边胳膊隐隐作痛,应是伤及了骨头。
苏皎皎惊吓过度,哭哭啼啼。赵谦只好送她回府。
赵谦道:“听晚,你与她不同,你会武功,你自行回去。”
我倒是求之不得。
眼下,当真不想与赵谦独处了。
回到安国公府,我先是沐浴了一遭,洗掉了沈慕尘留下的气味。
天色渐暗,庭院有虫鸣,盛暑将至。
沈慕尘突然出现时,我已经拔出匕首。
他也换了一身衣裳,细一闻,还熏了香,这人笑道:“听晚姑娘反应真快。”
我瞪他:“你来作甚?”
沈慕尘随手抛出两瓶药膏:“活血化瘀的,你留着用。”
我没跟他客气。
反正……
欠一个人情,和欠无数个人情,好像也没什么区别。
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,我立刻将沈慕尘推到了屏风后方。
是赵谦回来了。
他还如往常一样,直接推门而入,看似急切:“听晚!听晚你的伤势如何?今日我并非有意。让我看看可好?”
他上前就要拉扯我的衣袖。
我连忙后退:“不必!我无大碍,世子……男女有别,请自重。”
赵谦愣住,神色变得有些复杂,片刻才释然:“听晚,你是我看着长大,你五岁开始就跟在我身边。你我之间,不必拘小节。”
是么?
可我的心境已经变了。
从前不拘小节,如今,只想保持距离。
我垂眸:“世子,你即将娶妻,我也可能会嫁旁人,你我……”
我话音未落,赵谦忽然抬高音量:“听晚!你是我的人!你可听清楚了?莫要想嫁人之事。”
我诧异的看着眼前男子:“世子,等到苏大小姐进门,你还会说出同样的话么?”
赵谦像是有备而来:“我会让人与你假成婚,先瞒天过海。即便她非要将你许给马夫,那马夫也是我的人,不会真的碰你。”
我:“……”
所以,他果真将我当成了一个玩意儿。
我第一次冲着他发怒:“世子,属下要歇息了,还请出去!”
13
赵谦却没走,他竟然展开双臂,想要抱我。
“听晚,我一直对你克己复礼,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?你若非要闹,那我今晚就可以成全你。”
成全我什么?
赵谦还想进一步,忽然,茜窗毫无预兆的弹开了。
外面无风,警惕如赵谦立刻出去查看。
沈慕尘阴着一张脸,从屏风里面走了出来,他脸上隐有煞气:“听晚姑娘,你再不离开他,只怕会来不及。需要我帮你么?毕竟,我是个大善人。”
我:“……”
此刻,我无端怀疑沈慕尘的用意,但我暂时没有任何证据。
从前,我与沈慕尘之间的关系,仅限于“刺杀”与“被刺杀”,并无什么交情。
当晚,安国公府莫名其妙走了水。
赵谦也没有再过来寻我麻烦。
而次日,京都城更是传出了一道谣言。
坊间都在传,赵谦对身边的女暗卫,生了情愫,偏宠有加。
此事传到了相府,引起相爷夫妇勃然大怒。
苏大小姐更是伤心落泪。
于是,苏家施压,逼着赵谦将我送出去,或是嫁出去,亦或是发卖,皆可。
总之,倘若赵谦想与相府联姻,就必须“处理”了我。
这个“处理”,也包括直接杀了。
赵谦来见我时,脸色极为阴沉,他嗓音低哑,盯着我的眉目:“听晚,你先委屈一阵子,我给你物色了一个护院,等到时机成熟,我会将你接回来。”
甚好。
他中计了。
想来,外面的传言是沈慕尘的手笔。
他不愧是赵谦的死对头,完全摸透了赵谦的心性。
赵谦不会放过联姻的机会,他也不会将我杀了。所以,假成婚才是最好的法子。
我趁机讨要奴契:“世子既然已经决定了,我自是愿意。还请世子将奴契给我。”
赵谦早有准备,将奴契交到我手上。
消了奴籍,我便是自由人了,从此,再不受控制。
就算将来赵谦要杀我灭口,我也可以远走高飞。
“听晚……”
赵谦伸出手,握住我的肩。
我后退了一步,莞尔:“世子,我该准备自己的行囊包袱了,世子请回吧。”
赵谦眉头紧蹙,默了默,方道:“听晚,我也有苦衷,你能理解的,对吧?”
我点头,并不否认:“世子,属下都明白。”
终于,赵谦离开了我的屋子。
我也即刻启程,去官府消奴籍。
相府那边催得急,赵谦也很快就准备了婚嫁事宜。
上花轿时,我步履如风,头上遮着盖头,我没有看见赵谦的脸,只听他唤了一声“听晚”。
他的嗓音低哑。
但,我已经完全不在乎他的情绪了。
不像从前,他的言行举止都能轻易牵动我的心扉。
花轿行至半途,突然有一群匪徒冒了出来,直接抢人。
一场打斗,一触即发。
等到事态平息,现场已经一片狼藉,花轿被大火烧毁,里面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。
所有人都以为,我死了。
14
我被沈慕尘“劫走”。
又换上了簇新的女装。
当我走出房门,见到沈慕尘,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,这人眸色一滞,似是脸红了。
是我眼花了么?
玄镜司指挥使这样的阎罗王,竟会脸红?
我走上前,抱拳道:“多谢沈大人相助。那……接下来,你我可以谈谈合作的事么?我提供情报,沈大人帮我找人。”
沈慕尘的视线四处看了看,这才落在了我身上,他身有八尺,与我面对面站着时,难免要俯视我。
“嗯。”
他难得在我面前高冷。
从前,我奉命暗杀他,每次被我伤了,他还会冲着笑。
我一直以为,这厮骨子里已经疯魔。
如今接触多了,倒又有了新发现。
我递上玉佩:“这是我身上唯一的信物,另外,我好像对楚棠这个名字十分熟悉,亦不知失忆之前,是不是就叫这个名字。”
我没有五岁之前的记忆,潜意识也十分朦胧。
沈慕尘接过玉佩,先是看了看,这便直接挂在了他自己的脖颈上。
我哑然。
他却像无事人一般分析道:“既是如此,那你有可能姓楚,我认得一位催眠师,这便命人去请,过几日待她登门,便可替你催眠,或许可以让你想起什么。”
我狂喜。
沈慕尘的效率,远高于赵谦。
赵谦只会嘴上承诺,沈慕尘这人虽嘴欠,行动倒是极快。
我诧异的多问了一句:“沈大人,为何帮我?其实,我所知道的情报,你未必不知晓。”
总不能是看上我了吧?
倒也不至于。
沈慕尘只要愿意,他不会缺美人。
这厮哂笑:“还能为什么?我人美心善。”
我:“……”
灭了自己全族的人,如何会心善?
不过,转念一想,这厮也是个可怜人。身为沈家庶子,他从前的日子还不如牲口,常与野狗争食,生母更是被活活打死。任谁都不能以德报怨吧。
沈家通敌卖国,也委实该死。
我暂时住在沈府。
府邸除却下人之外,并无旁人,我难得清闲。
沈慕尘一如既往的繁忙。
我便四处闲逛,偶会听说外面的动静。
自我“死”后,赵谦请了圣旨,前去剿匪。他发了疯一般,要替我报仇。
对此,外界更加笃定,他当真对自己的暗卫动情了。
我觉得好笑极了。
正在府中闲逛,我听见了鹦鹉的叫声。
“她喜欢我、她不喜欢我、她喜欢我、她不喜欢我……她到底喜不喜欢我……”
我听得云里雾里。
这鹦鹉该不会发情了吧?
15
才过去三日,我又听闻,赵谦灭了匪窝。
此前掳走过苏皎皎的山贼,死的死,落网的落网。
沈慕尘从外面归来,他身后的随从提着大包小包的吃食。
这人心情似乎不太好,尤其是那双含情桃花眼,多少掺杂了一些冷意,一开口更是茶里茶气。
“赵世子这次是冲冠一怒为红颜。不知道的人,还以为他有多痴情,为了一个暗卫,灭了一个贼窝。”
“他这是马后炮,又有何用?”
“不像我,只会做实事。”
我眨眨眼,总觉得哪里怪怪的。
等等!
鹦鹉不会自己创造言辞,除非,有人在它面前说过。
也就是说,那些发情的话,大有可能出自沈慕尘之口。
他不会真看上我了吧?
我狐疑的打量他。
沈慕尘颔首,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:“看着我作甚?是觉得我比昨日更美?还没到半月癫发作的日子,你若是很馋我,今晚倒也不是不行。”
我:“……”
我脸一热,避开视线。
我差点忘了,我与沈慕尘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合作关系。
在床笫之间,也略……有些合作。
我二人刚要准备享用美食,守门小厮疾步走来:“大人!不好了!赵世子带人杀进来了!”
我与沈慕尘对视,他的手正撕着一只烤鸭腿。
赵谦手持长剑,身后跟着数十人。他一脸憔悴,下巴长出了须髯,身上衣袍似乎还是几天前的那件,隐有血渍。
看见我的瞬间,赵谦眼底暗潮涌动,看向沈慕尘时,他又怒意蒸腾。
沈府的人也纷纷持剑赶来。
双方开始僵持。
空气里还飘散着美食的气味。
若真要打起来,此事定会惊动帝王。
赵谦始终是冷静自持的,他鲜少如此鲁莽行事,最终,他看向我:“听晚,跟我走。”
沈慕尘将鸭腿放在我碗中,轻笑:“她是楚棠,不是听晚,赵世子你认错人了。”
我也想砍断前尘,遂附和:“赵世子,我现在是自由身,我叫楚棠。”
赵谦脸色大变,眸中涌上极大的恐慌,他怔愣了半晌,嗓音沙哑到了极致:“你……你都想起来了?”
他在说什么?
我与沈慕尘对视,我二人立刻意识到了一桩事。
我此前就叫楚棠,且赵谦早就知晓。
见我表情迷惘,赵谦又很快明白了什么,他冲着沈慕尘大喊:“你不能让她继续这样下去,你会害死她!”
言罢,他又开始求我:“听晚,你乖些,跟我回去!我不会再将你嫁出去,可好?”
沈慕尘眸色一凛,示意自己人动手。
两方人马开始打了起来。
我静坐着,脑中一片乱麻。
“楚棠”是我,我就是“楚棠”。
可赵谦为何会说,沈慕尘会害死我?
赵谦被刺了一剑,安国公府的护院将他带走。
他一直恳求我:“听晚,跟我走!你一定要跟我走!我是这天底下最不可能害你的人!你信我!”
我:“……”
16
四下恢复安静。
沈慕尘修长的指尖挠了挠高挺鼻梁,好像有些没有底气:“你……要跟他走么?”
这人真奇怪。
他似乎很担心我会走。
但,又或许是我想多了。
他这样的人,岂会真的在意什么人。
我若是个孤儿,他就是主动选择独立于世的寡者。
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我和他一样,没什么不能失去,得失皆不论。
我轻笑:“听晚已经死了,我是楚棠。”
沈慕尘吐了口浊气,像是忽然放松:“咳咳……先吃饭。你才十几岁,还能长个子。”
我:“……”
沈慕尘与我继续用饭,就仿佛方才的闹剧,没有对我二人造成任何影响。
饭后,他主动道:“催眠之事,你笃定了?万一……你后悔呢?”
我:“我不会后悔。清醒的活着,总好比稀里糊涂。”
再者,赵谦都说了那番话了,我自是更要彻查身世。他瞒着我,我便自己查。
沈慕尘:“嗯,都依你。”
催眠师没有抵达京都之前,我与沈慕尘先从其他方面入手调查。
据赵谦当年所言,他是在乞丐窝捡到我。
或许,年长的乞丐,还能记得我这号人。
京都最大的乞丐窝在城南的郊外,沈慕尘命人搬去了一马车物资,吃穿皆有。
小乞丐围着他打转,喊他恩公。
他俯身,左手抱一个,右手抱一个:“喊声大善人听听。”
几个孩子异口同声:“大善人!大善人!”
沈慕尘朗声大笑,将孩子放下,又看向我:“我说吧,我就是个大善人。”
我淡笑。
可坊间明明传言,指挥使沈大人可令小儿啼哭。
可见,流言不可全信。
乞丐窝的大娘支起了大锅,炖了一锅猪肉白菜,热情招待我与沈慕尘。
我原以为沈慕尘会嫌弃,却见他手捧破碗,吃得很香。
经一番盘问,众人并不认得我,也没有听说过京都城楚家丢过孩子。
楚,并非什么稀罕姓名。
单单是京都城,就有数千户,想要逐一排查,还需要一点时间。
回程时,天色已黑,星辰稀薄。
刚拐出小巷,一条通体漆黑的大狗狂奔而来。
我刚要反应,不成想,沈慕尘的动作更快,他叫了一声,直接扑在我身上。
我出于本能反应,将他打横抱住。
玄镜司的人似乎知道他怕狗,立刻驱赶。
此刻,我与沈慕尘四目相对,他一个八尺男儿在我怀中,竟一点不违和。
我抱他有些吃力,但勉强可以稳住。
我没忍住,挑了挑眉毛,笑问:“沈大人怕狗?”
是幼时与野狗争食,吓出了心理阴影么?
沈慕尘俊脸微沉,见那条黑狗已远离,他从我身上跳了下来,之后再也没说话。
我追上去:“沈大人,你真的怕狗?”
沈慕尘没再搭理我。
我捧腹大笑:“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
男人回头,眼神如刀:“笑够了?再不上马车,你自己跑回去。”
我抿唇窃笑,一随从低语:“姑娘莫要笑了,大人他最忌讳这桩事。”
17
子夜,沈慕尘辗转反侧。
他竟被听晚姑娘抱了……
还是那种姿势!
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。
廊下鹦鹉正在打盹儿,他无人可言心事,每每憋不住,都是对鹦鹉说话。
这大千世界,他如今已是位高权重,手下人无数,但仍像是活在大海上的一叶扁舟。
生来,只有孤独。
可这几天,他又觉得,未来可期。
一根暗箭射过来时,沈慕尘单手握住。
箭矢上有一张手笺。
他打开,粗略过了一眼,脸色微沉。
片刻后,沈慕尘在沈府大院见了赵谦。他甚至不允许赵谦踏足堂屋,更别提喝上一盏茶了。
沈慕尘:“赵世子,有话就在这里说吧。以你我的关系,还轮不到秉烛夜谈。”
赵谦握紧了拳头,奈何,他拿沈慕尘毫无办法,唯有以礼相待:“你不能继续查下去。听晚若是知晓身世,她会承受不住,你在害她!”
沈慕尘眯了眯眼:“所以……你当真知道她是谁,却一直瞒着她。她到底是什么人?”
赵谦神色冷凝:“你不必知道!”
沈慕尘冷笑:“可你我又有什么资格替她做决定?她是她自己,她可不是什么只会耍小心机的宅门深闺女子,她是一头雌鹰,她有权知道真相。”
赵谦闻言,抬拳就要砸过来。
但几乎是瞬间,暗处的影卫纷纷拔剑袭来。
赵谦只能自控,他闭了闭眼:“她若出了事,我不会放过你!”
沈慕尘耸肩:“她在我这里,过得甚好,用不着你操心。来人!送客!”
赵谦无奈离开。
沈慕尘神色陷入凝重。
此刻的他已经可以猜到,听晚姑娘的身世必定骇人。
其实,他心里也没底,拿不准是否要继续查下去。
可他始终认为,听晚姑娘不是寻常女子。
她是他的光,是他在严冬腊月里遇到的炭火。
沈慕尘又想到了许多年前。
他被沈家家主毒打了一顿,那人说,反正是个庶子,打死了就算。
沈家对他的态度,如同对待阿猫阿狗。
不……
甚至于,他活得不如牲口。
那晚,凛冬大雪皑皑,沈慕尘蹲在街角,他身上衣裳破旧,蜷缩着舔舐膝盖伤口。
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,可死之前,还想吃一只大白馒头。
沈府朱门酒肉臭,他却奢望不到一只馒头。
有野狗缓缓靠近,仿佛嗅到了腥味,把他当做了猎物。
沈慕尘的身子缩了又缩,他走不动,也逃不了。
他好像只能等着被吃掉了。
他闭着眼,脑子里幻想着娘亲还活着,将他抱在怀里,哄他入睡。
猎犬狂吠,像在宣示他的战利品。
而就在那可怕的黑色身影扑过来时,有人阻止了。
沈慕尘睁开眼,看着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小姑娘,她娇小,却又凶狠,长得粉雕玉琢。
沈慕尘亲眼目睹,小姑娘打走了恶犬。
她朝他靠近,观察他的身体,又将身上的披风解下,盖在了他身上。
温热、馥郁、柔软……
那一刻,沈慕尘感受大了前所未有的舒坦。
“这是金疮药和银子,你好好活下去,留着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人只有强大了,才不会被欺。”
那日的沈慕尘,内心燃起了一团火苗。
他看着小姑娘跟着安国公府的马车离开,得知她是沈世子的小跟班。
沈慕尘羡慕极了。
果然,身份地位高了,身边就能有自己喜欢的人。
他当时就在想,他若是足够强大,是不是也能让她一直待在自己身边?
彼时,他还太小,不懂什么是男女情爱,他只是很想拥有这么一个人,每天能看见她,便足以。
自那日,他期盼着一束光。
在听晚姑娘不知道的情况下,他偷偷在意了她好些年。
他猜,倘若有她在侧,从此,自会星河长明。
18
催眠师终于抵达京都。
自那日抱过沈慕尘之后,我已经两日没有见过他了。
他让我见催眠师之前,神色难得郑重。
他这人有多面,是世人眼中的罗刹,但在我看来,就是个风流纨绔。但此刻,却又格外肃重。
“一旦催眠,极有可能让你想起从前的记忆,而那些记忆……未必很美好,你当真下定决心了?”
我点头:“沈大人,一个人越怕什么,就要去面对什么。不然,此生都会活在恐惧中。我改日送你一条狗。”
沈慕尘脸色一变,阴阳怪气:“倒是你勇敢。”
我轻笑:“那是自然。”
有些事,总该弄清楚的。
我不可能永远活在未知中。
催眠师是个苗疆女子,眉目英气飒爽,一看就不是寻常人。
她叫白苗。
白苗先是打量了我几眼,这才对沈慕尘打趣道:“就为了她,你不惜用掉我对你的承诺?”
我插话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沈慕尘轻咳,暗示白苗闭嘴。
这女子心直口快,直言:“我欠了沈大人一个恩情,许诺会还他一个承诺,他用承诺兑换一次催眠术。”
我“哦”了一声。
白苗以为我在轻视她,又说:“我可是苗疆圣女,我的一个承诺,在关键时候可以救人性命。你到底懂不懂这个承诺的重份量?”
我好像明白了什么,但表面上并没有多大反应。
可显然,白苗是个感情充沛的女子,她甚是激动:“你还不懂?这说明,沈指挥使大人很在意你。”
她非要说得这么清楚么?
我抬眸看向沈慕尘,他眼神躲闪,耳垂泛起淡淡的红。
这……
都睡过了,他何至于此?
我原先还以为,像我与沈慕尘这种在刀尖上讨生活的人,不会在意这些事。
沈慕尘岔开话题,催促:“少废话,开始吧。”
我平躺在了榻上,白苗点燃一种特制熏香,她手握一块铜制罗盘,在我面前左右晃动。
很快,我便逐渐陷入无意识的混沌中。
19
眼前火光漫天,烟熏火燎。
厮杀声、叫喊声、痛苦呻吟声……不绝于耳。
“棠儿!棠儿快走!别回头!快走!”
我撕心裂肺的大喊,喉咙里沁出血,无助和后怕将我湮灭。
“母亲、嫂嫂……”
镇国公府的门楣被火焰吞噬。
煊赫一时的将门世家,从此沦为灰烬。
母亲和嫂嫂不堪受辱,自尽了。
我的唇鼻被人捂着,有人在我耳畔低语:“棠妹妹,我带你走!”
镇国公府楚家通敌叛国、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、镇国公父子下落不明、楚家满门抄斩……
所有的记忆连成一串,终于,彻底清晰了。
窒息感将我撕碎。
我像搁浅的鱼,濒临死亡。
“醒醒!楚棠!听晚!你快醒醒!”
我是被沈慕尘唤醒的。
此刻,一睁眼,就见沈慕尘和白苗直勾勾盯着我。
白苗手里拿着帕子,上面沾了血,她道:“你吐血了。此前,你大抵是受了太大的刺激,才导致封闭了记忆。如今突然都记起来,难免不适。”
我的眼泪止不住,浑身颤抖。
我像沉浮在大海之上,很想抓住一块求生的浮木。
可我终究太高估了自己,原以为自己刀枪不入,却不想只是一腔孤勇。
我什么都没说话,圈住沈慕尘的脖颈,一把将他抱住,我埋首呜咽:“沈大人、沈阎王、沈慕尘,我好疼啊。”
好疼、好疼……
父兄、母亲、嫂嫂们,都曾是那么鲜活的人,我忘了他们这么多年,忽然想起来,宛若隔世,却又像昨日才见过。
20
我哭了许久,鼻子里冒出了泡泡。
沈慕尘没有推开我,只是静静的看着哭。
我脑子里嗡嗡响,听见沈慕尘对白苗说话:“你出去。”
白苗气得跺脚:“我好歹是苗疆圣女,岂容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?她、她……到底想起了什么?”
沈慕尘再次低喝:“出去!”
白苗就是个不好惹的女子,转身之际,气呼呼扬声嚷嚷:“这位姑娘,告诉你一个秘密。沈大人此前还写信给我,询问过半月癫的解药,但他这次见到我后,又暗中警告我,不准研制出解药。他居心不良!”
言罢,白苗哒哒哒走出了屋子,还哐当关上了房门。
我原本还沉浸在极致的悲切之中,忽然就哭不出来了。
我与沈慕尘对视,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,目光不自觉的躲闪,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。
沈慕尘转移话题:“你……到底是什么人?现在都想起来了?你的那块玉佩不似寻常物,你应是大户人家的小姐,再算着你走丢的时间……”
我打断他的话:“我是镇国公府楚家的二小姐。”
我没有隐瞒,不知哪来的自信,竟觉得眼前人值得信任。
若不信他……
这世上,我又能信谁?
我没有家人了。
全族都没了。
楚家是不可提及的存在。
当年楚家血流成河,就连宫里的那位淑妃娘娘也被赐死,唯一留下的血脉,只有七皇子萧钰。
无人知晓,楚家的二小姐还活着。
沈慕尘眉头紧蹙,喉结吞咽了几下:“你竟比我还惨。”
我:“……”
这家伙和我比惨?
何至于此?!
沈慕尘又问:“接下来,你打算怎么做?”
当年,父兄在白帝谷一战中失踪不见,连带着三十万兵马全军覆没。帝王猜忌,朝中更有大臣联名,弹劾楚家卖国求荣。
朝廷需要掩埋三十大军尽灭的事实,只能让楚家背锅。
我脑子里飞快旋转,喃喃道:“朝廷和楚家军中,一定有细作!”
真正卖国求荣的奸佞,另有其人。
此刻,沈慕尘忽然盯紧了我:“外人都道,我不仁不义。但事实上,我那父亲的确通敌叛国。我递上的每一份证据,皆属实。当年,我好像在卷宗里发现了什么。”
也就是说,沈家也是幕后黑手之一。
沈慕尘紧张起来:“沈家害过镇国公府,那你……会恨我么?我也姓沈。”
我茫然。
可他也亲手将他父亲送上了断头台。
我道:“沈慕尘,你有点傻。”
沈慕尘哑然,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:“你不恨我,那我俩就是一伙的。”
我:“……”
我二人从一开始莫名其妙睡了,这又莫名其妙成了一伙的了?
21
我很快就修整好情绪。
长时间沉浸在悲痛之中,毫无作用。
当年白帝谷一战,父兄无故失踪,至今没有寻到尸骨。
我怎么都不会相信,父兄会通敌叛国。
接下来,我要走的路……还很长很长……
“我要去见七皇子,他是嫡姐留下来的血脉,我也只有他一个亲人了。你……不必掺和我的事。”
沈慕尘好不容易爬到今天的位置。
而我要做的事,可能会万劫不复。
此刻,沈慕尘神色有些古怪:“你的事,也是我的事。”
我蹙眉,略有些疑惑。
该不会是睡了两次,就睡出感情了吧?
不至于……
我直言:“沈大人,你会误了大好前程。我望你好自珍重。”
说着,我起身下榻,打算离开沈府。
我已知晓自己的身世,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下来。
沈慕尘按住了我的手臂:“你要去哪儿?半月癫的毒,你全忘了?而且……你父亲是我的救命恩人,你想报仇,我也想。”
我总觉得沈慕尘眼神躲闪,有什么事在忙着我:“当真?”
沈慕尘点头:“那是自然。从一开始接近你、救你、被你睡……都是巧合。但现在,我只想替恩人复仇。而且,我真是个大善人。”
此刻,我并不知道男人心中的小九九。
而在沈慕尘看来,他只能扯谎,因为他永远不想让眼前女子知道,他就是曾经那个被野狗追着咬的小乞丐。他只想让她记住自己玉树临风、风流倜傥的样子。
因为动心了,所以自卑。
他爬到今日的位置,全是为了她呀。
他想报恩,想还债,也想成全他自己。
22
入夜后的京都城,火树银花不夜天。
今晚无宵禁,烟花柳巷最是热闹,处处都是国色生香。
沈慕尘很奇怪,反反复复在我面前强调:“你父亲当真是我的恩人,你不要多想。”
我斜睨他:“沈大人,你今晚很不对劲。”
沈慕尘闭了嘴,刚好马车停下,他先一步跨下车厢。
七皇子的风评十分不好,是个浪荡纨绔,十四五岁起,就流连花楼。
我心如刀绞,但我总觉得,他有苦衷。
嫡姐生下他那会,我也只是个孩子,彼时,我趴在摇篮盯着他看,漏风的牙,奶乎乎道:“吾……是你小姨。”
沈慕尘提醒我:“七皇子已无母族,所以,他这些年还算安稳,但他到底是皇子,你一会见了他,莫要冲动,切不可让旁人察觉到你的身份。”
我点头:“知道了,沈大人。”
沈慕尘张了张嘴,又提醒我:“咳咳,半月癫就快发作了,花楼里的酒水,你不可乱碰,我无法保证可以及时救你。”
我又睨他:“可我觉得,你每次都挺及时。”
每回发作,他都会出现在我面前。
我都都怀疑,他喜欢和我燕好了。
沈慕尘终于安静下来,他不说话时,倒真有几分权臣的冷冽。
迈入花楼,不少美人一眼就盯上了沈慕尘。
无法,他实在太过惹眼,无论是体态、容貌、气度,皆是一等一的好。
美人香帕抛向他:“这位爷,好生俊俏呀。”
沈慕尘避如蛇蝎,他的手背被美人触碰了一下,下一刻,他就将手背在锦袍上不断摩挲。
我狐疑的看着他,忽然想起一个传闻。
沈慕尘年少时很好看,被权贵看上过,他的父亲为了攀附同僚,不惜将他送了过去……
至于后来,沈慕尘到底有没有被染指过,我就不得而知了。
沈慕尘察觉到我的目光,他登时一僵,眉目紧锁:“你在想什么?”
我谎称:“没、没什么。”
沈慕尘抿唇,一直与我肩并肩,几乎与我身子相贴。他此刻的状况,仿若是美男子掉入了盘丝洞。
好不容易上了二楼,沈慕尘才放松警惕。
看得出来,他甚是“贞烈”。
推开雅间的门,七皇子萧钰正左拥右抱。我愣住了。
萧钰的眉目,有几分随了嫡姐,可他肆意畅快的样子,又实在让我觉得陌生。
他的随从已经被打晕,萧钰顿时脸色大变,怒斥美人:“都滚出去!”
他应该看得出来,我与沈慕尘是有备而来。
看来,不是个无脑之人。
待雅间没有旁人,萧钰目光只在我脸上掠过,便看向沈慕尘:“沈指挥使,你这是何意?如此这般扰我兴致,莫不是特意来给我送美人的?”
说着,萧钰又看向我,目光挑衅。
沈慕尘低喝:“不得无礼!这是你小姨。”
萧钰脸上神色骤变。
我掏出了玉佩,递到他面前:“这麒麟玉佩是一对,我一块,嫡姐一块。你应该认得。你出生的时候,嫡姐就将玉佩挂在了你脖子上。”
23
我原以为,认亲之路不会那般容易。
岂料,萧钰只是看了看玉佩,又打量了我几眼,这便将我一把搂入怀中。
他已经变了音,是成年男子的音色,体格也随了他的舅舅,高大颀长。
可惜,他再也见不到舅舅,我也没了兄长。
“小姨……真的是你么?我还以为,你们都没了……”
我一时感慨,也哭了。
片刻后,萧钰松开了我,问:“沈大人,你与我小姨是什么关系?”
沈慕尘似有犹豫,但还是吐出两个不太清晰的字:“姨夫。”
我:“……”
萧钰笑意难辨,似乎并不太开心,看着沈慕尘的眼神也变得不太友善了。
我识人无数,自是看得出来,他城府甚深。
不过,如此也好。
太过羸弱良善之人,是无法在宫廷活下去的。
一番感伤后,我与萧钰说了大致的计划,自然,我不可能全盘托出。时间可以改变太多东西,我不能保证萧钰也想复仇。
他就这样下去,还能当个闲散王爷。可若是孤注一掷,一旦输了,就是万劫不复。
萧钰拉住了我的手,眼眶微红:“小姨,这些年,你受苦了。对了,我……并非什么风流纨绔,那只是我的伪装,我很乖的。”
嗯……
是么?
我倒是没看出来,他很乖。
这些年,有关七皇子胡作非为的消息,满城皆知。
我莞尔,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,就像从前,嫡姐也常常摸我的脑袋。
血亲当真极为神奇,我与萧钰初重逢,却有说不完的话。
分别之际,竟迎面撞见了熟人。是太子与赵谦。
下一刻,萧钰搂着我,忽然亲了我的面颊,还调戏道:“美人,你我下回再见。”
沈慕尘的脸都黑了。
但萧钰又附耳,以我们三人可以听见的声音,道:“小姨,方才冒犯了,我得演戏,伪装自己,才能活下去。”
他言之有理。
这孩子虽是帝王血亲,但这些年也是孤寡一人,背腹受敌。
我拉住了沈慕尘的衣袖,不准他轻举妄动。
太子只留意了一眼,并未太当回事,倒是与沈慕尘颔首打招呼。
赵谦的视线盯着这边,沈慕尘给我戴上幂篱。
我现在是女子穿扮,太子大抵没有认出我,哂笑道:“沈大人,不成想你也有怜香惜玉的一日。”
沈慕尘笑了笑,顺势搂住了我的后腰:“太子殿下,下官也是个正常男子。男子爱美人,天经地义。”
此刻,萧钰、沈慕尘、太子、赵谦,这四人之间的气氛很不对劲。
我缄默不语,免得露出马脚。
这一晚的认亲行动还算顺利,没有引起旁人怀疑,但子夜时分,沈府来了不速之客。
是赵谦。
沈慕尘闻讯而来,动作极快。
赵谦剑指沈慕尘:“你还是让她想起了一切?不然,她岂会去见七皇子?现在的结果,你满意了么?她会去送死!”
沈慕尘喉结滚动,看向了我,男人眉头紧锁,他好像后悔了。
我却轻笑:“赵世子,我的事,我自己做主,我感激沈大人的帮助,让我想起一切。怎么?你不去揭发我?也对……你当初将我带走,让我隐姓埋名。你若去揭发我,对你也没好处。”
“赵谦,我的事与你无关,你走吧。”
赵谦眼底情绪翻涌:“与我无关?你我曾定过婚事!”
我笑了:“世人都以为我死了,婚事也就不存在了。再者,你很快就要迎娶苏大小姐,你与我再无干系。”
赶紧走吧,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牵连其中。
24
沈慕尘抓住了我话中的华点,道:“既然只是曾经定过婚事,那现在你二人已没有瓜葛了。各自婚嫁皆不关彼此的事。”
赵谦闭了闭眼,像在隐忍某种情绪,他脖颈上的青筋凸起:
“听晚,我娶苏大小姐,只是权宜之计,我早就与你说过。你才是我在意之人。跟我走,好么?不要做无畏的抗争,你太弱了,你无法抗衡一切。”
我失笑:“我是无法抗衡皇权,可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。赵谦,岁月静好藏不住暗疮。你还是走吧。”
沈慕尘站在我身侧,叫来了影卫:“来人!送赵世子出府!另外,从今日起,若无我的允许,赵世子胆敢再踏足沈府半步,格杀勿论!”
我太了解赵谦。
他肩头背负了家族使命。
他是不会乱来的。
他素来隐忍克制。
果然,赵谦忍了忍,还是走了。
一时间,我心中五味杂陈。
幼时,我喜欢的人便是他,总爱缠着他。他是我的谦哥哥,是我未来的夫婿。
如今,一切都物是人非。
沈慕尘在我耳畔轻咳:“咳……他都要娶旁人了,你别再想了。”
我纠正道:“我没有想他。”
有那么一瞬,我在沈慕尘眼底看见了光。
这让人很难不多想。
“沈大人,你……”
未及我说完,沈慕尘忽然转身:“我走了,你早点睡。”
他像是落荒而逃。
从这一日开始,沈慕尘接连几日不曾回府,甚是忙碌。
我与白苗在京城闲逛。
她出于好奇,四处玩耍,我则是暗中打探消息。
从前与楚家交好的世家,有的家道中落,有的则是扶摇直上。
好巧不巧,兵部孙尚书的长孙找上来,一眼看上了身着苗服的白苗。
“谁家的小娘子?不是中原人士吧?要不要跟爷回去?爷会好好疼你。”
白苗抬手就是一巴掌上去。
她凶悍,但实在弱的很,只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。
无奈,我当了护花使者,将孙公子当街暴打了一顿。
此事说大不大,说小也不小。
朝廷命官的孙子,当街调戏良家妇女,还被反过来暴打了,孙家自是颜面无存。
这桩事刚发生,沈慕尘就让他的人,在帝王面前嚼舌根子。
一时间,孙尚书老脸不保,还被帝王严厉斥责。
但这还远远不够。
沈慕尘的动作之快,让我为之心惊。
接下来几日,除了孙尚书之外,从前弹劾过父兄的官员,皆陆陆续续爆出了丑事。
譬如,张御史家中的小妾惨死,原是他发现小妾与儿子暗度陈仓,小妾的家人上门闹事,无意间把事情闹大了。
自然,我很清楚,张御史家的丑事之所以失控,必定也有沈慕尘的手笔。
如此这般几日过去,京城几位权臣陆陆续续成为了笑柄。
25
无人知道,这几位遭殃的大臣,皆与数年前楚家的案子有关系。
已经时隔太久,将门世家楚氏一族,仿佛彻底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。
楚家满门忠烈,世代忠良,得此下场,实在悲哉。
这一日,萧钰来了沈府。
他是悄然潜入的,免得被人盯上,怀疑他与沈慕尘勾结上。
沈慕尘是帝王爪牙,哪一位皇子都不敢轻易与他走太近,以防被帝王猜忌。
萧钰甚是粘人,一见了我,就挽着我的胳膊撒娇:“小姨,得知你还活着,我无比欢喜,皇家的人皆不可信,在我心里,你才是我唯一的至亲。”
我难免感动,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。
沈慕尘归来时,手里提着五福记的烤鸭,萧钰一瞧见,就直接接过烤鸭:“沈大人,你知道我今日登门?这是特意给我准备的吧?沈大人有心了。”
沈慕尘但笑不语。
他凑到我面前,语气古怪:“七皇子好福气,才认了小姨,就能备受关照。不像我,替某人出生入死许多次,也没尝过某人的手艺。”
他话锋一转,又道:“不过,我并不在意,谁让我不重要呢。”
萧钰接话:“沈大人这叫什么话?我虽与小姨相认了,可无法每日见面,还是沈大人幸运,能与我小姨同住一个屋檐下。小姨也不必管我,反正,我一直都很乖的。”
沈慕尘呵呵冷笑两声。
萧钰也附和着冷笑。
我:“……”
这两人有病吧!
很快我就想起今天的日子。
难怪,我又开始无端烦躁。尤其看见沈慕尘在我面前晃悠,我就忍不住盯着他的唇。
他的唇形很好看,软硬适中,很适合亲吻。
已是夜幕,我内心烦躁,在桌洞底下踢了沈慕尘一脚。
沈慕尘忽然变得羞羞答答,看向萧钰,逐客道:“时辰不早了,七皇子还是回宫吧。”
萧钰恋恋不舍,告别之际,与我拥抱了一下,他离开时,仿佛在用挑衅的眼神看沈慕尘。
一旁的沈慕尘,俊脸冷沉。
此刻,我看向沈慕尘,他也看着我,两人四目相对,交换了眼神,然后十分默契的往后院走。
白苗暂未研制出解药,半月癫的毒,还得靠最原始的法子。
但这次和前两回明显不太一样。
沈慕尘像是在故意取悦,还特意用了香露沐浴,我实在受不住,腰身用力,一个翻身将他压下:“速战速决,莫要拖延。”
沈慕尘眸色一滞。
我二人发丝相缠,彼此身上的薄汗黏在了一块。
他红着脸,反驳道:“速、速战不了!”
他好胜心极强,又与我换了个位置。
我倒是不会偏执到与他争个胜负。
半晌过去,我问:“你好了么?”
沈慕尘一顿,像是被气笑了,从背后搂紧了我,轻咬我的耳垂,喑哑的嗓音透着克制:“别催,我在认真给你解毒。”
我:“……倒也不必这么认真。差不多就得了。”
沈慕尘动作一僵,他将我翻了个身,我二人面对面,他眼梢的媚色稍减,似有些受伤。
“你不喜欢?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?按理说,我博览群书,不该让你不满意的。”
这让我作何评断?
他所说,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?
这一晚,于沉沉浮浮中,我好像终于体会到了男女敦伦的妙处。
隐约中,沈慕尘附耳埋怨:“七皇子城府甚深,你二人虽是姨侄关系,但……年岁相仿,还是保持些距离才好。”
26
舒缓了半月癫的毒性后,沈慕尘又恢复肃重。
这次,轮到他背对着我,穿上衣裳。
他头也没回,嗓音低沉喑哑,似还带着残存的情欲:
“七皇子绝非表面上看上去那般。我这几年偶会听闻他的所作所为。旁人不知,我却一清二楚。我念他身上流着忠良的血脉,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”
我腰肢酸痛,懒得起身,只懒懒道:“我知道了,沈大人。”
沈慕尘一顿,侧过身,用侧脸对着我,他似是欲言又止。
离开时,沈慕尘落下一句:“近日莫要出门,我会尽快搜罗好一切证据,届时……你便可面圣喊冤。你……可害怕?”
我噗嗤笑出声来:“沈大人,我会怕什么?就连你,也被我伤过数次,不是么?”
沈慕尘缄默了,就在不久之前,他还在榻上造作,我刺伤过他哪个地方,就让我去亲吻哪里。
从前,我是奉命行事,他倒也不怨恨我。
对上沈慕尘有些无措的视线,我道:“沈大人,你对我太过包容,我怀疑……”
沈慕尘打断我的话:“不必怀疑,我只是为了报恩。”
我却反驳:“但在之前,你根本不知我就是楚家遗孤。”
沈慕尘:“……”
男人轻咳,又逃了。
接下来几日,我在沈府内几乎看不见沈慕尘的影子。
倒是陆续听说又有官员倒台。
直到十日后,有关镇国公府楚家的冤案才被翻出来重审。
而我,也正式公开身份,去敲响了登闻鼓。
楚家已灭族十载,但在百姓心目中,仍旧有一定的份量。
敲响登闻鼓之时,无数百姓围观,甚至有人带头跪下:
“我爹原是军中的郎中,一次大战中伤了腿,是镇国公亲自将我爹从废墟背了出来,我不信镇国公会通敌叛国!”
“前些年灾荒,镇国公夫人曾收留我一家子,楚家满门都是好人呐!”
“苍天在上,真相终于要大白了!我乃楚家军麾下之人,隐姓埋名多年,只为今日!”
“楚家捍卫边关数代,无数人战死沙场。楚家若不忠,还有什么忠义之士!”
让我诧异的是,原来不止我一人想复仇。
暗中坚守信念,暗暗替楚家鸣不公的,还大有人在。
我一声声敲着鼓,鼓声震天。不知爹娘与兄长在天有灵,是否能够听见?!
27
登闻鼓,可通下情、达冤抑。
镇国公楚家的案子,又绝非市井小事。
故此,我顺利见到了帝王。
扪心自问,我无法大度的信奉皇权,更是对龙椅上这位恨之入骨。
但,皇权之下,我的脊背只能弯曲。
七皇子萧钰也陪同在我身侧。
这是我的机会,也是他的机会。
铁证面前,帝王只好认错,但从前误判了楚家的大罪,无疑打了帝王的脸面。
我可不信,帝王是被奸佞蛊惑。
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。
帝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,重新替楚家正名,更是将镇国公府的爵位归还,交到了我手里。
那高高在上的帝王,仿佛分外感伤:“楚二,这些年委屈你了,朕定不会放过任何奸佞,这桩案子已交由大理寺与刑部彻查。朕定会给楚家一个说法。”
我跪地谢恩。
额头触碰到大理寺地面,凉意从额头传遍全身。
我内心很清楚,这可不是我想好的结果。
真正该死之人,可不是那几个奸臣!
离宫时,萧钰很粘人,一直缠着我说话。
“小姨,太好了!今后,你我可以光明正大见面了!父皇赐了你新府邸,你打算几时重振门楣?我这里倒是积攒了些银钱,可以命人给你送过去。”
我心不在焉。
却见萧钰满脸欢喜。
这……真的是他想要的结果?
可我还远不满足!
父兄不能平白受冤。
娘亲和嫡姐也不能白白死了。
还有那埋于白帝谷的三十万大军,谁又为他们讨回公道?!
萧钰絮絮叨叨,想留我在宫中小住。
他眼下已经摆脱了罪臣之后的身份,从此,便是堂堂正正的皇子,我自是欢喜。
可我却始终高兴不起来。
我与他辞行,萧钰脸上笑容骤然消失:“小姨,我难道不是你最亲的人么?楚家洗脱冤情,你不该陪我一同庆贺?”
我一愣,可他又话锋突然转变:“小姨既然想回去,那我也不便阻挡。小姨开心就好。”
我并未多想,而是即刻回了沈府。
我想见沈慕尘。
能这么快就替楚家伸冤,沈慕尘功不可没。
可当我去寻他时,却见白苗红着眼眶从屋里出来。
我大惊:“怎么了?”
白苗将金疮药塞给我:“你的沈大人被杖责了,屁股都被打开花了,却不准我给他上药,还是你去吧!”
“真是烦透了!我一个好端端的苗疆圣女,为何要掺和你们中原人的事?!”
话虽如此,白苗还是将药箱递给了我。
我快步进屋,沈慕尘趴在榻上,俊脸苍白,雪色中衣上沁出大片血渍。
我:“是皇上下令?”不然,京中无人可以对他动刑。
沈慕尘一看见我,就眼神躲闪,故作要强,笑道:“无妨的,我皮糙肉厚,皇上太需要我,有些见不得光的事,只能我去做,所以他不会要我的性命。只不过,这次我促成了楚家翻案,惹怒了龙颜,让皇上失了面子罢了。”
也是……
帝王一句话,便是楚家满门被诛。
即便当年误判了,旁人也不能轻易证明帝王错了。
沈慕尘这次算是触了帝王的逆鳞。
28
我蹲在床头,哭红了眼。
沈慕尘呆了呆,忽然咧嘴笑,开心得像个孩子。
我嗔他:“都被打成这样了,你还能笑得出来?你可是沈美人,屁股也很重要。”
好端端的翘臀,打扁了可不好。
沈慕尘毫不避讳道:“这世上无人为我哭过,除了那些被我吓哭的人。听晚姑娘、楚棠、楚二小姐,你为我哭了。是心疼我么?”
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。
从前,我以为自己对赵谦动心了,他每次受伤,我都会难过,但不至于哭出来。
我抹了把脸上的泪,忽然觉得,沈慕尘完全在我的审美上,从前怎么看怎么讨厌的人,此刻,怎么看怎么顺眼了。
“我要给你擦药,你莫要害羞。”
沈慕尘原本苍白的脸,逐渐有了气色。
他缓缓把脸埋在了枕头里,闷声道:“你来吧。”
沈大指挥使要面子,屁股这种关键部位,肯定不会轻易让旁人看。
涂药过程中,沈慕尘浑身紧绷。
完成后,他就像每次敦伦之后的状态。
我刚收拾药箱,他握住了我的手:“听晚。”
我诧异:“怎么了?是不是还疼?”
沈慕尘抿唇:“离着半月癫发作的日子,还有几天。你……不能找别人。虽然我受了伤,但不会影响。”
我看着他紧张的样子,俯身啄吻了他的唇。
一吻即离,但沈慕尘却红了脸,唇角笑意根本压不住。
次日,我便开始着手重整门楣。
从前的镇国公府被烧成了一堆废墟。
楚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都无处安放。
好在,我寻到了远房族人,尚且找到了族谱,可以重新立牌位。
让我没料到的是,苏皎皎是第一个上门的“贵客”。
她带来了重礼,我并未推脱:“多谢苏大小姐。”
苏皎皎抬高下巴,与我对视,即便我如今身份变了,她还是露出鄙夷之色:“我与赵世子下月大婚,届时,楚二小姐可要登门喝个喜酒呀。”
我点头浅笑:“好,多谢相邀。”
苏皎皎还不离开,我有些烦了:“你还有事?”
她终于肯直言:“你与赵世子曾有婚约,可如今时过境迁,你不该回头看。”
我笑了:“苏大小姐,你该不会以为,我会与你抢人吧?你想多了,我对赵谦毫无感情,从前也只是主仆关系。你走吧,莫要再来扰我清静。”
苏皎皎咬着唇,方才的傲慢消失:“我早就知道,你在赵谦心里的份量不一般!原来,他一直都知道你的身份!”
所以呢?
是人,都会有取舍。
赵谦选择了他需要的东西。
我也照样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。
人人都在选择。
有选择,就有舍弃。
苏皎皎哭着离开。
她前脚刚走,赵谦后脚就来了,他的脸色并不太好,不像是即将大婚的样子。
赵谦还是如从前一样,一开口就是说教:“你这次替楚家翻案,得罪了不少人,今后切记小心谨慎。”
我耸肩:“赵世子肩负家族,事事谨小慎微,可我不同,我身后无人,什么都不惧。”
九族都没了,我惧什么?
赵谦哑然,半晌才问:“你恨我是么?”
我反驳:“并不。相反,我感谢你选择与苏皎皎联姻,如此,我才能碰到更好的人。否则,我就连自己到底是谁,都搞不清楚。”
赵谦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,他还想说什么,沈慕尘的声音从廊下传来。
他一如既往的慵懒风流,宛若后臀的伤势不存在一般,但他走路的姿势还是略显古怪。
“赵世子都快成婚了,怎还缠着楚二小姐?总不能是想脚踏两条船吧?人家楚二小姐都说了,她已经碰见了更好的人。”
沈慕尘往屋内一站,似有天光乍现。
我忽然发现,长得好看的人,还可以镇宅。
赵谦腮帮子动了动,像承受着极大的痛苦,一直在隐忍着:“听晚,那我先走了。”
我目送他离开,对他无恨无怨。
沈慕尘贼兮兮问:“我……真的是你心目中更好的人?”
我嗔他:“沈大人屁股不疼了?还是回去好生歇着吧你!”
29
我恢复楚二小姐的身份后,帝王开始频繁召见我入宫。
起初,我只以为,狗皇帝是想试探我。
但很快,我就意识到不对劲。
帝王已至中年,虽还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影子,但浸淫皇权多年,让他双目浑浊。他看着我的眼神,像是猎豹盯上了鲜肉。
这一日,帝王又感慨:“楚二,你像极了你的嫡姐。淑妃若还在世,那该有多好……是朕对不住她啊。你嫡姐文武双全,耍了一手极漂亮的回马枪。朕有一次外出涉猎,被刺客袭击,是你嫡姐冒死救了朕。”
“朕甚是想她。”
我鼻头发酸。
倒不是被狗皇帝的言辞感动。
而是思念嫡姐。
我与嫡姐岁数相差十几岁,她于我而言,亦母亦姐。记忆中的嫡姐虽已模糊,但始终是温柔馥郁的。
狗皇帝问:“楚二,你可愿意入宫?朕想弥补你嫡姐,淑妃之位,只会给楚家女。”
我后知后觉,终于听懂了。
好一个皇恩浩荡!
弥补嫡姐,就让我入宫侍奉?
区区一个妃位,难道我楚家还要感恩戴德?!
我嫡姐原本有意中人,她的意中人是一个顶好的少年将军,若非皇帝从中作梗,嫡姐与心爱之人早就喜结连理。
我垂眸,敛了眸中杀意:“臣女多谢皇上厚爱,但臣女只想奔赴边关,寻回父兄尸骸,暂无心婚嫁。”
狗皇帝一旦动了心思,就没那么容易打消念头。
所以,他暂时一定会依了我。
我求了恩典,要带兵前往白帝谷,帝王首肯了。
离开时,狗皇帝还是用那种垂涎的眼神盯着我,让我一阵恶寒。
我没回新赐的府邸,而是去沈府。
我心中郁结,饮了半壶梨花酿,在沈慕尘面前彻底放下戒备,一把揪住他的衣襟,问:
“我不甘心呐!这难道就是大仇得报么?可……罪魁祸首明明是龙椅上那人!若非帝王猜忌多疑,佞臣又岂有机会对楚家下手?”
我使劲摇晃着沈慕尘的身子。
他八尺的身段,任由我摇晃。
沈慕尘喃喃道:“听晚,你想哭,就哭出来。”
我需要发泄。
烈酒无法消愁。
我担心自己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仇恨,会直接持剑杀入皇宫。
但……
我太弱了,仅凭我如今身份,如何能颠覆皇朝?
我不顾及我自己,还得顾及萧钰。
我垫脚,重重吻上了沈慕尘的唇,好像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让我释放内心憋闷。
沈慕尘没拒绝,积极回应我。
一旁的白苗尖叫了一声,抱着酒壶就跑:“啊——烦死了烦死了!你们两个实在烦死了!”
事后,我有些愧疚,毕竟,沈慕尘有伤在身。
我柔声问:“没弄疼你吧?”
沈慕尘似噎住了:“这种话,应该我来说。”
我张了张嘴,真想告诉他,这种事我二人之间不必拘小节,但又不想伤了他那脆弱的自尊。
30
沈慕尘得知我要去边关,他非要送我一份大礼。
我很好奇:“什么大礼?”
我难得起了挑逗他的心思,又说:“沈大人都将自己送给我了,还有什么比你还重要么?”
沈慕尘俊脸微红,很容易被撩拨。
很难想象,从前我还将他视作了冷硬无情的男子。
沈慕尘结结巴巴:“过两日你就知道了。总之,我不会让你一人前往边关。”
我静等佳音。
两日后,竟有战报传入京都,边关被外敌入侵,大战一触即发。
我有些担心,就去见了沈慕尘,道:“边关有异,与你有关系么?我虽很想报仇,但并不想看见生灵涂炭。”
将门才清楚战事的危害。
不到万不得已,绝不会轻易开战。
沈慕尘望入我的眼:“听晚姑娘真是人美心善,与我这样的大善人,是天生一对。”
“我买通了敌国丞相,制造了战事的假象。如此,朝廷就会派兵前往镇压。我会促使霍无疾大将军前往,刚好让他陪同你去白帝谷。”
“当年,你父兄被困白帝谷,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,是细作与外邦勾结所导致。我猜,你很想亲自复仇,所以,我给你制造这个机会。”
我愣住。
眼前之人,他太懂我了。
若不能彻底报仇,我这辈子都不会安生。
沈慕尘伸手,握住了我的后脖颈,忽然将我拉近,我二人唇对着唇,但并未碰触到。
他低低道:“皇上愈发重视七皇子,太子那边估计开始筹备了。等到时机成熟,太子定会造反。届时,你再与霍大将军从边关杀回来,高举清君侧的名义,将太子一旦彻底拿下。”
这个计划甚好!
也刚好符合我的心意。
我要复仇,也要颠覆皇朝!
我自己不能上位,但七皇子可以!
一切顺利进行,霍无疾是嫡姐的意中人,他至今未娶。
见到他时,他已一脸沧桑,但英伟尤在,整个人充斥着浩然正气。
看见我,霍无疾一阵晃神,直直盯着我,像透过我看向了嫡姐。
他眼眶微红,铮铮铁汉,满腔柔情。
我拱手:“霍将军,此行,有劳你了。”
霍无疾笑了笑,嗓音沙哑:“荣幸至极。”
他盯着我手里的红缨枪看了半晌,唇角噙着苦笑:“这长枪上的红缨,是我赠给她。当年她十五岁,已是英气飒爽。”
我又哭了。
替嫡姐哭,替霍将军哭,也替自己哭。
一月后,抵达白帝谷。
十年光阴流逝,三十万大军的尸骸遍布谷底。森森白骨,似还会发出呜鸣。
我来了,带所有的亡灵归家。
尸骸无法辨认身份,也无从运回去,只好烧成骨灰,再集中装运。
山谷疾风萧萧,我洒了几坛子老花雕:“魂归来兮,我带你们回家!”
处理好尸骸,霍无疾故意放出了消息,引出了外邦的将军,此人姓司徒,名北。
司徒北曾是父兄的手下败将,却用阴谋将父兄困于白帝谷。
今日,我便要取他的项上人头,祭数十万亡灵。
当我耍出回马枪,司徒北愕然,一眼认出了我:“楚家枪法?你们楚家不是已经灭族了么?”
我高举红缨枪:“楚家永不灭族!”
31
我砍了司徒北的人头。
他在死之前,还睁大了眼,大概没想到,他终究还是死在楚家人手里。
霍无疾甚是欣慰:“楚二小姐,你嫡姐的枪法后继有人了。你且放心先回京都,边关交给我。我会尽快平息战乱。然后静等你的消息。”
沈慕尘早就与霍无疾联手了。
霍无疾的意思,我自是心中有数。
我:“好!霍将军保重,你我很快会再见。”
那日,我归京,霍无疾骑在马背上,目送良久。
我接了三十万大军的骨灰归京那日,满城飘雪,但街头依旧有无数百姓迎接。
众人十分有序,皆保持静默,风雪声中,有人呜呜低泣。
沈慕尘骑在白马上,手持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,远远看向我,如画面庞尽染笑意。
给父兄安置牌位时,沈慕尘非要一块上香。
他跪得笔直,像是拜见长辈。
“镇国公、楚大公子。我,沈慕尘在此起誓,此生对楚棠不离不弃。”
当晚,沈慕尘闹得很凶,非要我亲口阐述,如何熬过了半月癫的毒。
说也来怪,沈慕尘在我身边时,我并不想隐忍,每次毒发都会与他敦伦。
可远在边关那日,我倒是没那个兴致。
我咬着他的肩:“你是不是怀疑我找其他人了?”
沈慕尘眼梢泛红:“你若是真找了……我也只能认了。我一个人伤心难过就行。但以后不能找别人。”
他的逻辑可真奇怪。
我附耳道:“没有别人,只有你。你是世上最好的沈慕尘。”
这家伙眼眶竟然红了,沈大阎王这么好哄么?
他也附耳:“你也是世上最好的听晚姑娘,最好的楚棠。”
我的两个名字,他都很喜欢。
有时候唤我“听晚”,有时候“楚棠”,偶尔两个名字一起唤。
我与沈慕尘四目相对,有什么浓烈的东西,在我二人的视线之间迸发。
正当情浓,门外传来萧钰的声音。
“小姨!小姨你在里面么?小姨你快出来!小姨你为何在沈大人房间里?!”
沈慕尘一声闷哼,与我共赴极乐,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懊恼:“七皇子又不是小孩子,岂会不知你我在做甚?我早就说过,他心机深沉。我是男子,我最懂男子。”
我嗔他:“我可是他小姨,是他的长辈。”
沈慕尘不再言语,但明显不悦,醋意甚重。
穿好衣裳,打开房门,见到萧钰的瞬间,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,彷佛看见了杀意。他手掌紧握成拳,愤愤道:“小姨,你和沈大人,你们……”
沈慕尘走了出来,衣襟大敞,故意露出布满指甲划痕的胸膛。
他风流一笑:“七殿下,如你所见,我是你小姨夫。”
萧钰:“……!”
32
我也坦荡道:“阿钰,我与沈大人会成婚的。”
沈慕尘猛地咳嗽,他忽然变得别扭起了,像个终于有了名分的娇羞小媳妇。
萧钰的情绪很不对劲,但他又刻意压制,故此,显得十分古怪。
他离开时,转身的瞬间,脸色乍寒。
这一幕,刚好被我目睹。
我心中涌上一种异样,但无法言说。
按理说,我是他的小姨,但我也是独立的人,无论我与哪个男子好上,皆不是萧钰可以插手的。
我与沈慕尘对视了一眼,他茶里茶气道:“七殿下是你的亲人,可我目前还是个外人,自是不敢争风吃醋,但……七殿下有些僭越了。”
“我没有别的意思,我更不会为难你。你也不必在意我的感受。毕竟,七皇子是你的至亲。”
我二话不说,垫脚堵住男人的唇。
这张喋喋不休的嘴,还是最适合亲吻。
帝王又开始频繁召见我入宫。
他以为,外邦当真主动叩边,故此,很支持霍无疾迎战。我也积极替边关将士争取粮草。
时日一长,边关陆陆续续有捷报送入京都。
帝王大喜,隔三差五设宫宴。
我原以为,所有计划皆在掌控之中,万没想到帝王会无耻到给我下药。
他以“怀念嫡姐”为借口,想强行纳我入宫。
在我第三次拒绝后,他终是对我下手了。
好在,我本就中过半月癫,一般的热毒对我的伤害性并不大,我甚至可以保持理智的离开宫宴。
皇帝紧蹙眉头,十分怀疑的瞪了一眼下毒的宫奴。
那宫奴战战兢兢,亦不知哪里做错了。
我刚要离宫,萧钰追了上来,一把握住了我的肩,语气暧昧:“小姨,你喝醉了,不如在我的宫殿宿一晚。”
我虽然依旧理智,但脚步虚浮,没什么力气。
我摇头,可萧钰不听,非要将我带走。
这时,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传来:“七殿下,我的人,还是我带走吧。”
沈慕尘咬重了“我的人”三个字。
我也朝着沈慕尘伸出了手。
他大步上前,一把将我拉拽过去。
萧钰眼神凛冽,笑意不达眼底,只能看着我与沈慕尘离开。
上了马背,我窝在沈慕尘的怀里,愤恨道:“狗皇帝,不能留了!”
沈慕尘低头吻我,应下:“嗯。”
下药事件过后,我与沈慕尘开始加快进度,暗中刺激太子,制造帝王器重七皇子的假象。
误导太子,让他以为,皇帝想立七皇子为储君。
太子在朝中经营数年,又是皇长子,如今已而立之年,根本等不了太久了。
而在太子行动之时,我立刻修书一份寄往边关,让霍无疾返京。
所以,太子起兵逼宫时,我与沈慕尘半分不着急,命人将沈府大门紧闭,在庭院中烤羊肉串吃。
可我没想到,苏皎皎会带上数十护院找上门。
自然,她手上的那点武力,完全不及沈府的影卫。
我只是很好奇,她想作甚。
苏皎皎脸色难看,才半年未见,她苍老了好几岁,怒视我:“楚棠,你本该早点死的!你为什么还活着?!你毁了我的姻缘!赵谦娶我,只是为了相府势力,他做梦都在喊着你的名字!你该死!”
33
沈慕尘十分不悦:“赵世子有什么大病?梦里为何要喊旁人的名字!”
他一声令下,拿下了苏皎皎,道:“把世子夫人绑起来,再送信给赵世子与丞相,让他二人将城门打开!”
谁知,苏皎皎在赵谦与相爷眼中,分文不值。
相爷为了让太子成事,还亲手射杀了自己的女儿。
苏皎皎被一箭射中眉心,死不瞑目。
她的存在,就是一颗棋子,是相爷用来拉拢权贵的工具。
可惜,她到死,才明白这一点。
对这个曾经的“情敌”,我半分不恨,只有叹息。
城门依旧紧闭。
太子的兵力已经控制住了全城,眼看着就要攻破皇宫。
当夜,一只海东青飞入了沈府,是霍无疾送来了消息,他已带领大军,抵达城门外。
我与沈慕尘连夜前去城门,杀了守城官兵,将城门打开。
接下来,便是清君侧。
大军如破竹之势,一夜之间,就拿下了太子一党。
当我、沈慕尘、霍无疾攻入皇宫时,太子正挟持帝王。
帝王以为救兵来了,兴奋不已:“速速救朕!”
太子兵败,自知命不久矣,他颤抖着身子,怒斥帝王:“父皇!儿臣是你的长子,儿臣都三十岁了!您为何还不退位?!儿臣日夜殚精竭虑,逼宫也是迫于无奈,儿臣当了三十年的太子,早就累了!”
长剑捅入太子胸口时,鲜血溅了帝王一脸。
帝王死了儿子,非但不悲,反而狂喜:“逆子,死得好!”
而下一刻,萧钰拔出手中的长剑,又捅入了帝王的胸口,还反反复复搅了搅。
帝王睁大了眼,不可置信,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声。
萧钰像入了魔:“你害死我母妃,灭了我母族,害我这些年过得猪狗不如!你去死吧!皇位是我的了!”
萧钰狂喜,拔出长剑后,又在帝王身上来回捅了几次。
之后,他弃了沾血的剑,奔向我:“小姨,他终于死了!我替外祖母和母妃她们报仇了!哈哈哈!我报仇了!”
我与沈慕尘对视了一眼,相顾无言。
我差点忘了……
萧钰的确是长姐的孩子,可他身上也流着萧家皇室的血脉。
他,也很危险。
政变后,太子一党尽数倒台,丞相死于车裂,赵谦还有利用价值,被萧钰关了起来。
而赵谦不知用了什么手段,让萧钰打算器重他。
新帝登基后,赵谦承袭了安国公府的爵位,他终于达成所愿,让赵家的爵位可以继续传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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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本,按着之前的计划,所有的一切都该尘埃落定。
可到底还是我太过天真了。
沈慕尘被新帝宣见过后,再也没有回来。
赵谦找上了门,他才二十出头,但鬓角已经生了几缕白发,眼中蓄满了苍凉。
他先是苦笑,而后是释然。
“听晚,皇上让我来说服你,他想让你乖乖入宫陪伴他。”
我问:“是么?可你好像并不想说服我。”
赵谦无奈耸肩:“这几日,我见了太多生死,我忽然觉得,从前渴望的荣华富贵,或许只是过眼云烟。我今日尚且可以苟且偷生,可他日……谁又知会是什么下场?生死荣辱皆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。”
我打断他的话:“我无暇与你闲聊,你究竟想说什么?”
赵谦盯着我的眉眼,像恋恋不舍,又像告别:“沈慕尘被皇上关起来了,他的琵琶骨被捅穿,算是废人了。皇上对你执念很深,不会放你自由。你若想走,今晚即刻启程,我已经给你备好了一切。”
我闭了闭眼,心如刀绞,脑中全是沈慕尘遭罪的画面。
唇齿间有血腥味蔓延,我拒绝了赵谦的好意。
赵谦临走之前,多说了几句:“听晚,你是我从火场救出来,也是我亲手养大,我从头到尾,都不曾想过伤害你。可我终究还是让你失望了。我好像终于明白,你为什么会选择了沈慕尘。他为了你,可以义无反顾的舍下一切。可我总会把家族放在第一位。”
赵谦苦笑一声,这才离开。
而他走后,我便照着嫡姐的样子梳妆打扮。
我进宫时,萧钰甚是狂喜。
他明明长得那么像楚家人,可我却在眼中看见了萧氏皇族中人的阴损。
“小姨,你终于想通了?你愿意入宫陪朕了?”
“朕与你才是世上最亲近的人。旁人都是外人。”
“小姨,朕……不比沈慕尘差劲。”
萧钰拉住了我的手,他小心翼翼。
即便我手心皆是茧子,他好像也如获至宝。
我只觉得一阵恶心干呕。
萧钰脸色骤变,他也生性多疑:“小姨,你怎么了?来人!快传御医!”
我说自己无事,可萧钰非要让御医给我诊脉。
片刻后,竟诊断出了喜脉。
我愣住。
萧钰的神色难看至极。
我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己的小腹,萧钰的脸色又好转,像在哄骗我:
“小姨,你别怕,朕不会伤及你的孩子。无论男女,朕都会好好养大他/她。”
他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。
真是个疯子啊!
我已经完全照着嫡姐的模样打扮,他怎还起了这份龌龊心思?!
我强忍着恶心,耐着性子,提出要求:“皇上,你可否放了沈慕尘?他好歹也有从龙之功。我可以留在宫里陪伴皇上,但……沈慕尘必须活着。”
萧钰还留着沈慕尘的性命,不就是为了让我求他么?
萧钰果然答应了。
我求他,让我去见沈慕尘最后一眼。
萧钰抬手,指尖触碰到了我的面颊,似笑非笑:“小姨,朕自是会答应你,谁让朕在意你呢。除了你之外,朕在这世上真的没有一个亲人了。”
35
沈慕尘的伤势很重,他浑身是血,被人从水牢拖出来时,人是昏迷不醒的。
我试图去唤他,却发现早已哽咽。
我一把抱住他,附耳说了几句话。
宫奴却很快将我拉开。
我不知沈慕尘到底有没有听见,他紧闭着眼,像沉睡了过去。
沈慕尘出宫后,萧钰心情似乎很不错。
当晚,他陪同我一起用晚膳,对外宣称,我并非是楚二小姐,也不是他的小姨。
他的算计,已经摆在明面上了。
故此,萧钰提出留夜时,我并未反对。
我坐在床榻上,他缓缓俯身,趴在了我的膝头,抓着我的手,抚摸他的鬓角。
我总觉得,他在渴望母亲的关怀。
他已经走火入魔了,搞不清何为男女之情,又何为母子情。
内殿无人,檀香袅袅。
萧钰开始痴笑时,我就知道,蛊虫和香料都起作用了。
入宫之前,我向白苗讨要了几样东西。
一是可以控制人心的同心蛊。
二是可以入梦的香料。
同心蛊一共有两只,我体内一只,萧钰用晚膳时也服下一只。
长时间给他催眠后,他就会按着我的意愿行事。
我不忍心杀了嫡姐唯一的孩子,也无法将江山交到这样一个人手里。
所以,这是仅存的法子了。
萧钰入梦后,我在他耳畔催眠,让他见到了嫡姐、母亲、父兄他们。
我想告诉萧钰,他在世上的至亲,并非只有我一人。
他也不是独活于世。
在他幼时,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喜欢他、在意他。
次日,萧钰心情明显变好,眉目间也逐渐舒展。
我去御书房给他送参汤时,窥听到他与心腹的谈话。
“皇上,现已撤回刺杀沈慕尘的暗卫。他也已经离京。”
萧钰摆摆手,似乎不再敌对沈慕尘。
我吐了口浊气,脚步虚浮。
幸好……
沈慕尘安全了。
有白苗在他身边照顾,我勉强可以放心。
萧钰开始勤政,受同心蛊的影响,但凡我想让他办的事,他都会去办。
他的心性,也逐渐从偏执暴躁,转为理智。
在长达半年的催眠之下,我一直在观察萧钰的变化。
他不再滥杀无辜,实施仁政的同时,也以强势的态度对待外邦,直接拒绝了外邦和亲的要求,认命霍无疾为三军统帅,继续攻打外邦。
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,就在生产那日,制造了一场假死。
我并不能笃定同心蛊可以影响一个人到什么程度,所以,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。我总不能一直被困宫廷。
即便眼下一切风平浪静,但我很清楚,只要有皇权在,人心都是不足的。从前的悲剧也都会重演。我早就厌弃了这座皇城。
萧钰得知我血崩,堂堂帝王跪在床前,泣不成声:“别死……朕求求你,别死!朕从小孤苦无依,就连宫里的奴才都欺负朕。朕太孤单了……只要你别死,朕今后什么都听你的!”
随着一声孩童啼哭,我已没什么力气,假死药让我失血过多。
“皇上,孩子姓楚,你好好将他养大,他是你的亲表弟。”
我“死”后第三天,帝王就册封我儿子为镇国公,支应楚家门楣,并给他在朝中物色了几位顶好的文武老师。
听着京都的消息,我内心五味杂陈。
我的身子亏空太大,沈慕尘自从将我从坟里挖出来后,一直寸步不离盯着我。
白苗医术高超,也被我二人折磨得连连叹气。
“你俩一个差点废了,另一个差点死了,是上天专门派来考验我医术的吧。”
我忍痛笑了笑。
我可不能死。
我与萧钰中了同心蛊,我若死了,萧钰必死无疑。届时,就没人给我照顾儿子了。
36
沈慕尘对儿子的事,只字不提。
仿佛根本不在意那个孩子。
可我偶然有一次,看见他悄悄雕刻了一把桃木剑,剑柄上刻着孩子的名字。
他叫楚承渊,寓意,深渊不见,冷静自持。
是新帝亲自所取。
那个孩子是楚家的家主,注定了不会像寻常孩子一样,享受父母无微不至的爱护。
世事总是两难全。
我二人担心孩子长大后,会像萧钰。
幸好,萧钰待他极好,亲力亲为教导他,给予了他诸多照拂。
霍无疾凯旋归来后,成为了孩子的武学兵法老师。
赵谦大抵是念及旧情,隔三差五就去看望孩子。
我与沈慕尘的身子也逐渐恢复如常,这便乔装打扮,在京都住了七年,亲眼看着孩子长大。
直到第八年,我与沈慕尘的女儿出生。沈慕尘笑得见眉不见眼,彻底将儿子抛之脑后。
他说,要带我与孩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,漠北的落日、四月江南的春不晚、广袤的北疆……
我时常问他:“沈慕尘,你为了我,放弃了高官厚禄,你可后悔?”
他却痞笑道:“世上最好的沈慕尘,已经娶了世上最好的楚棠,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?”
原本,他爬上高位,就是为了她呀。
他这一生只想为了她而活。
有她在侧,便是凛冬散尽,星河长明。
【完】